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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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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

兩個時辰前。

“回殿下的話,這位公子只是近日憂思過重,氣血不通,又受了驚嚇,這才暈倒,”太醫寫好方子,便收好藥箱讓人下去抓藥,“只要好好調養,不會有大礙。”

姜沈狐疑地看向太醫,又看了看緊閉雙眼面色蒼白的嘆夤。

“只是這樣?”

太醫點了點頭:“是的,公子的體質很好,本身沒有大礙,但是……”

“但是什麽?”

太醫看著一向沈得住氣的琰王神色慌張,差點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。

“公子身上的病癥很輕,喝點藥便能好起來,但微臣以為,像公子這樣康健的體質,本不該暈倒這樣長的時間……或許,公子這是有了心病。”

姜沈皺了皺眉,沒再說話。

她知道,她們的身份本就差異巨大,她是梁國的攝政王君,而他是承國的幼子,中間夾雜著不可忽略的滅國之仇。

可嘆夤畢竟是男兒之身,很難做出什麽沒有回旋餘地的大事來,她也能夠忍受嘆夤搞些小花招的,只要不鬧大,她都能替他收場。

畢竟嘆夤是承國人,又不是冷血之輩,想著在做點什麽,很正常。

只要等到把嘆燁等人一鍋端掉,再協助君上鏟除君後,便能讓趙鳴刀收嘆夤為義子,再聞名納征下聘,十裏紅妝,讓嘆夤堂堂正正地嫁給她。

可她沒想到承國餘孽的手竟這樣長,甚至伸向了梁國宮城。

單憑嘆燁這廢物,是不可能想到城防圖這一層的,而君後和嘆燁聯手一事,疑點也頗多。

嘆燁的兵力如此單薄,君後還是毅然決然地選擇和她合作,要麽君後實在愚蠢按捺不住性子,要麽,君後被嘆燁騙了。

能欺騙君後,那就說明這背後之人不僅了解宮中建造,還同宮中貴人相識。

姜沈心中已經有了人選。

這樣簡單易懂的事情,想必君上也想到了,既然如此,就有機會救嘆夤一命。

沒事,嘆夤只要能平平安安過一輩子,搏這一命也值了。

就算從此再也無法相見,她也能過活。

先前的日子不過沈悶了些,也沒什麽不好。

或許她倆本就是一段沒有結果的孽緣。

恰好稚刀進門,她垂頭喪腦的,看了看王君,又看了看依舊沒能醒來的箬侍君,稟報:“殿下,君上讓您去一趟。”

差不多了。

姜沈點點頭,站起身來,卻是久久不願離開,一雙眼死死流連在嘆夤身上,從眉眼掃到稚唇,又掃到他微微散亂的發絲,好像還有有很多話要說。

末了,她卻只是問道:“太醫,他能醒過來的,對吧?”

“回殿下,公子只是急血攻心,並無大礙,只要略服幾劑藥,就能好轉。”

“嗯……照顧好他。”

說完,姜沈終於狠下心,轉身離去。

宮墻深深,淒清的月光在琉璃瓦間墜落,是連綿的雨和鼓點,就像上次,上上次,她因為沒有生父,雖是皇女,卻從來沒有過人真心需要過她,無條件關心過她。

無論做了什麽事,都是她的錯,哪怕她只是想幫幫忙,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,甚至有時候她什麽都沒做,卻因為她人的喜惡而被責罰。

沒人護著她,也沒有人會珍惜她的一片心意。久而久之,她便開始不在意自己是否會得到回報,想做便做了,喜歡便喜歡了,她不再理會她人的喜怒哀樂,只管自己開心。

她很羨慕嘆夤,雖同她一樣出生在帝王家,卻有自己摯愛的東西,哪怕這東西有違世道,他也要堅持下去。

所以在得知母皇準備起兵承國時,她便開始暗中謀劃,一定要保下嘆夤。

那時候她佯裝腿疾,其目的之一便是為了更加方便地避開君後的眼線和耳目,讓君上對自己放心下來,自己好潛入隊伍救下嘆夤。

因為救下他,自己的心裏就會舒坦,就不會那樣難過。

如果嘆夤死了,她會很難受,可能會難受到活不下去,所以必須救。

君上已經在等她了。

姜沈跪地,匍匐兩步,動作是從未有過的板正:“罪臣參見君上。”

“皇妹,你如此聰慧,孤要說什麽,你應該已經猜到了吧,”姜伏倚在長椅上,撐著腦袋垂著眼,淡淡看著她,“你是怎麽把這個人從承國帶回來的,孤就不追究了,但他的命,留不得。”

“臣罪該萬死,但懇請君上留他一命。”

姜伏冷笑:“那麽多大臣看著,孤就算是想留,也留不下來。”

姜沈知道,只有真正能夠撼動根本利益的東西,才能打動姜伏。

“君上就不奇怪嗎?君後為何選擇和嘆燁合作,讓其攻打城門逼宮,自己卻冒著天大的險進宮逼聖?”

姜伏皺了皺眉:“自然是君後受了騙,信了那嘆燁豎女的邪。”

“這話君上自己信嗎?”

姜伏:……

確實不信,她又不是傻的。

但你這也不算是認罪的樣子啊。

“君上,若君後真是受了蒙蔽,那這件事情也就簡單了,”姜沈看到姜伏微動的臉色,就明白君上並未當真信了君後,“可這宮城城防圖豈是一般人能拿到的,怕只怕這背後另有其人。”

姜沈口中其人,正是同姜伏一父同胞的親妹妹,那個和姜沈同一天出生的皇女,衛王姜檁。

姜伏點了點頭:“繼續。”

“君後蟄伏謀逆多年,不是莽撞之輩,此次卻單槍匹馬殺入宮中,只能說明他胸有成竹,計劃周密。”

“可嘆燁的兵力實在太弱,根本沒那個能耐打到宮城內部接應他,方才導致這場叛亂以這樣一個鬧劇的形式收場。”

“君上想想,君後失敗後,君上被迫廢後,臣罪當誅,太女尚且年幼,世人又聞君上身懷重病,屆時朝廷動蕩,好處只會落在一人身上。”

姜伏點了點頭:“既然如此,你來說說,孤該當如何?”

姜沈緩緩吐出一口氣,懇求道:“罪臣願戴罪立功,前去投靠衛王,做君上的眼線,助君上一臂之力,徹底鏟除威脅。”

姜伏神色覆雜地看著她。

因為無論如何,“姜沈”這個人是必須死的,也就是說,她這個妹妹現在準備搭上自己的性命為她效力。

為了救下那個名為嘆夤的皇子,她甚至不惜鋌而走險做到這種地步。

姜伏嘆了口氣:“皇妹,你就這麽想救那個人嗎?”

“君上,臣妹在年少時曾出宮周游列國數年,危難時有幸被該皇子救過一條命,”姜沈面無表情地陳述著,她不願露出絲毫和他關聯的情緒,“臣妹只是為了報答他的救命之恩。”

“只是……報答救命之恩嗎?”

面對姜伏意味深長的問話,姜沈保持沈默。

半晌,姜伏方才說道:“我可以放過他,但你和他今後,不能再有任何瓜葛。”

“是。”

姜沈的聲音毫無波瀾,心卻像是在尖刀跳動,抽痛。

“還有,你需要從他那裏問出城防圖的來處,”姜伏看著一臉木然的妹妹,就知道她早已用情至深,“屆時白河會助你審訊。”

白河,即琰王府上的白侍君,雖是太後塞給姜沈的,實際上卻是姜伏的人。

姜伏雖沒把話說全,但相信姜沈能夠明白,她不僅要二人徹底斷絕關系,還要嘆夤從此恨極這個女人,這才可以留下他的命。

言外之意,審訊必須要足夠狠,不留一絲情面才行。

姜沈早有心理預期,此時也不覺得意外。

她再次匍匐在地,鄭重而大力地,腦袋砸向地板:“多謝君上開恩。”

所以當嘆夤再次睜眼時,就已經被關押在重刑牢房裏。

在確認自己見到姜沈時,他眼裏突然有了光亮,朝著她快速走了兩步,而後沮喪地看到他們之間那道絕對無法逾越的鐵門。

暈倒前的記憶漸漸浮現在眼前,嘆夤腿一軟,跪倒在地。

“殿下……殿下?”他向前爬了兩步,近了,卻只看到王君淡淡垂眸瞥了他一眼,那眼神裏含雜了嫌棄,像是在看什麽骯臟的東西。

這一回,他當真成了流落街頭人人喊打的喪家犬。

莫大的恐懼湧上胸口,眼淚根本不受控制,奪眶而出。

“這就哭了?”姜沈故作調笑,“我還想著,既然你有這個能耐勾結宮闈鬧出叛亂,想必骨頭應該也挺硬,還準備給你試試我這裏新制的刑具呢。”

嘆夤拼命搖頭:“奴不知道,殿下……奴真的什麽都不知道……”

我只是一個送東西的。

直到現在,他滿腦子都回蕩著皇姐死前那番話。

想必王君對他很失望吧,做出這樣的事。

他一邊嗚咽,一邊向前歪歪扭扭地爬著,鐵鏈沈重極了,劃過地面時發出刺啦的刺耳聲響。

最後,他爬到王君的腳邊。

“殿下,奴……奴不知道會發生這種事,奴只是按照指示把東西送了出去,其餘的奴全都不知道了……”

說完,他像是什麽虔誠的信徒,以最為卑微的姿態低著身子,鼻尖輕輕抵住對方的腳踝。

姜沈眉頭一皺,直接一腳踹上他的胸口,把人踹得在地上打了個滾,甚至好幾處皮膚都擦出了血。

“你不知道?”姜沈像是氣笑了,“你當我是蠢的?不知道你還費這麽大勁,甚至冒險在你我如膠似漆的時候見縫插針地把東西送出去?”

不對。

嘆夤敏銳地察覺到一絲異常。

王君這話……總有些刻意的感覺在裏面,像是專門說給誰聽似的。

於是他找回四肢跪坐,答道:“城防圖是教習公交給奴的,奴……確實不知道這東西會惹出這樣的事來。”

這是實話,他確實沒想到自己明明是幫了皇姐,到頭來卻被反咬一口,覆國這樣響當當的名頭也成了滑稽的代名詞。

聞言,旁邊一直站著沒動的白侍君突然開口:“殿下,時辰不早了。”

姜沈順勢站起身,頭也不回地朝外走去,忽然聽到身後傳來虛弱的夾雜著哭音的呼喚。

“殿下,別不要我……”

她的腳步有細微的滯留,但還是毅然決然地大步離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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